975 號, 一仔.

事 實 與 偏 見
法 國 尋 好 味 （ 二 ）

這 次 只 到 法 國 一 個 星 期 ， 還 未 捱 過 時 差 ， 便 要 回 家 。 頭 兩 天 特 別 疲 累 ， 味 蕾 還 有 點 麻 木 ， 吃 起 菜 來 嚐 不 到 真 正 味 道 ， 對 做 得 好 的 菜 ， 有 點 不 公 道 。 叫 這 次 法 國 之 行 為 尋 找 美 食 之 旅 ， 有 點 矛 盾 。 正 如 今 晚 ， 七 點 鐘 到 達 旅 館 ； 疲 累 得 腳 都 軟 了 ， 晚 飯 也 不 想 吃 ， 只 想 倒 在 床 上 睡 覺 。 可 是 老 婆 怕 我 半 夜 餓 到 呱 呱 叫 ， 逼 我 吃 點 東 西 才 准 上 床 。 於 是 只 好 拖 沉 重 的 身 軀 ， 跟 她 一 起 到 樓 下 吃 快 餐 ， 好 填 滿 個 肚 。


他 們 不 供 應 快 餐 。 我 於 是 叫 了 個 tempora 蝦 和 烤 鵪 鶉 ， 竟 然 帶 來 驚 喜 ， 是 這 兩 天 來 我 們 吃 得 最 好 的 一 餐 。 Tempora 蝦 外 脆 內 軟 ， 一 咬 下 去 即 滿 口 鮮 甜 蝦 味 ， 美 味 可 口 無 得 彈 。 鵪 鶉 烤 得 脆 卜 卜 ， 裡 面 滿 透 肉 汁 ， 嫩 滑 鮮 甜 芳 香 撲 鼻 ， 真 的 想 連 骨 啃 埋 。 原 先 只 是 想 草 草 吃 個 飽 便 睡 覺 ， 現 今 卻 捨 不 得 糟 蹋 如 斯 美 食 。 慢 慢 品 嚐 ， 逐 啖 欣 賞 ， 竟 然 連 時 間 也 忘 卻 。 滋 味 的 魔 力 將 疲 累 一 掃 而 清 ， 吃 完 晚 飯 ， 我 真 想 為 這 旅 館 的 餐 館 高 呼 ： 「 Bravo, Abbaye La Pommeraie! 」 早 上 在 「 法 國 果 醬 女 王 」 那 裡 渡 過 ， 一 輪 情 緒 感 動 的 衝 擊 ， 有 點 疲 倦 。 回 到 旅 館 ， 老 婆 和 小 孩 子 出 去 逛 街 、 購 物 ， 我 則 留 在 房 間 午 睡 ， 養 好 精 神 、 足 夠 精 力 ， 淋 漓 盡 致 地 吃 頓 豐 富 的 晚 餐 。 今 晚 去 的 餐 館 叫 Crocodile ， 原 來 是 米 芝 蓮 三 星 餐 館 ， 最 近 被 削 掉 一 星 ， 故 此 是 幫 襯 的 好 時 機 。 痛 失 一 顆 星 ， 對 大 廚 那 是 極 大 的 恥 辱 ， 除 非 意 興 闌 珊 熄 爐 收 山 ， 否 則 一 定 會 搏 到 盡 ， 以 圖 挽 回 失 去 的 那 顆 星 。 這 個 大 廚 叫 Emile Jung 也 是 老 闆 ， 我 們 的 好 朋 友 跟 他 是 世 交 ， 一 早 打 過 招 呼 ， 說 我 們 今 晚 會 去 拜 訪 兼 幫 襯 。 在 他 失 意 的 時 候 ， 有 朋 友 不 遠 千 里 從 香 港 來 支 持 他 ， 他 又 怎 不 會 打 醒 精 神 ， 盡 地 主 之 誼 ， 使 出 渾 身 解 數 煮 餐 精 品 給 我 們 享 受 ？ 烹 調 是 感 情 的 發 揮 ， 有 我 們 長 途 跋 涉 盛 情 的 感 動 ， 他 的 菜 式 一 定 會 充 滿 熱 情 。
我 們 一 到 ， Monsieur Jung 與 太 太 慇 懃 招 呼 ， 令 我 們 非 常 感 動 。 他 們 都 七 十 多 歲 了 ， 仍 要 披 甲 上 陣 ， 以 求 東 山 再 起 ， 實 不 易 ； 我 們 很 同 情 他 們 的 處 境 。 Monsieur Jung 親 切 和 藹 中 帶 莊 嚴 的 貴 氣 ， 舉 手 投 足 充 滿 自 信 和 傲 氣 ， 眉 宇 間 令 你 覺 得 他 是 位 大 人 物 。 挫 折 是 壓 不 住 這 種 傲 骨 的 ， 他 必 然 東 山 再 起 。 他 早 已 為 我 們 的 到 來 作 準 備 ， 故 此 我 便 讓 他 發 辦 好 了 。 頭 盤 是 串 燒 小 龍 蝦 ， 其 實 是 炸 的 ， 爽 脆 嫩 滑 ， 調 汁 中 帶 點 輕 輕 的 咖 喱 味 ， 撞 出 非 凡 脫 俗 的 龍 蝦 味 。 第 二 道 菜 是 煎 鵝 肝 ， 非 我 所 好 。 可 是 上 菜 時 ， 他 太 太 正 親 自 在 招 呼 我 們 ， 我 又 怎 好 意 思 不 吃 ？ 一 口 咬 落 ， 噫 ， 一 股 鮮 甜 攻 鼻 ， 我 不 喜 歡 的 油 膩 已 變 成 腴 糯 的 甘 潤 ； 我 連 噬 幾 口 ， 美 味 一 氣 呵 成 。 第 三 道 菜 是 豬 腳 肉 和 豬 耳 肉 ， 我 之 所 好 也 。 兩 種 肉 都 經 白 酒 和 香 料 煮 過 ， 切 碎 再 加 配 料 ， 用 豬 網 油 包 住 炆 燴 。 這 是 我 的 法 國 煮 食 老 師 Dr. Muzaca 的 拿 手 好 戲 ， 不 過 他 只 用 豬 腳 肉 做 ， 效 果 同 樣 美 妙 。 不 用 說 這 道 菜 教 我 吃 得 高 潮 迭 起 。 這 道 菜 有 多 好 吃 ？ 可 以 告 訴 你 ， 我 吃 完 後 ， 便 馬 上 跟 老 婆 商 量 明 天 再 來 午 膳 ， 再 吃 這 道 香 燴 豬 頭 豬 腳 豬 耳 菜 。 好 ， 我 就 含 這 餐 飯 的 美 味 ， 甜 蜜 到 睡 鄉 去 。
一 宿 無 話 ， 那 是 我 睡 得 最 好 的 一 覺 。 聽 兒 子 的 話 ， 打 開 窗 戶 睡 ， 果 然 睡 得 酣 熟 ， 清 新 的 空 氣 果 然 有 助 睡 眠 。 也 許 到 了 法 國 四 天 ， 適 應 了 時 差 ， 身 體 不 再 跟 內 在 的 時 鐘 對 抗 ， 得 以 鬆 弛 下 來 墮 入 夢 鄉 。 飽 滿 的 睡 眠 讓 精 神 昇 華 ， 令 我 朝 氣 蓬 勃 。 睡 得 好 起 來 必 然 肚 餓 ， 我 可 不 想 大 擦 早 餐 ， 以 免 沒 有 胃 口 吃 午 餐 。 喝 了 一 罐 Diet Coke 填 肚 ， 我 便 跟 老 婆 兒 女 到 附 近 的 L'ILL 河 畔 散 步 。 太 陽 猶 抱 琵 琶 半 遮 臉 ， 兩 岸 楊 柳 搖 曳 ， 河 水 潺 潺 。 楊 柳 樹 下 和 青 草 地 上 ， 情 侶 依 偎 擁 抱 接 吻 ， 詩 情 畫 意 ， 看 得 我 們 的 肥 仔 眼 金 金 ， 好 過 癮 。 老 婆 看 在 眼 裡 ， 起 了 個 鬼 主 意 ， 拖 我 們 去 遊 船 河 。 那 是 給 肥 仔 潑 了 一 盤 冷 水 ， 卻 正 中 我 下 懷 ， 在 船 上 我 可 以 用 手 機 寫 稿 也 。 很 快 又 到 午 膳 時 候 ， 我 們 準 時 十 二 點 半 重 臨 Crocodile 。 頭 盤 我 叫 了 鵪 鶉 鵝 肝 炆 大 白 菜 。 整 盤 菜 散 發 濃 郁 的 肉 香 和 菜 的 芳 芬 ， 入 口 甘 甜 ， 美 味 盎 然 。 想 不 到 大 白 菜 撞 上 鵪 鶉 和 鵝 肝 ， 可 以 烹 調 出 這 樣 的 芳 香 。 主 菜 是 昨 晚 吃 過 的 香 燴 豬 腳 豬 耳 肉 。 再 吃 同 樣 一 流 ， 實 在 無 得 彈 。 見 到 鄰 桌 幾 位 客 人 都 在 吃 烤 羊 肉 ， 我 便 跟 老 闆 娘 說 ： 你 們 的 羊 肉 一 定 做 得 很 好 。 不 久 ， 不 知 她 哪 裡 弄 了 一 根 肋 骨 的 羊 肉 給 我 嚐 。 這 份 善 意 帶 來 驚 喜 ， 嫩 滑 鮮 甜 濃 郁 的 羊 肉 味 道 更 是 另 一 個 驚 喜 。 羊 肉 精 彩 之 處 在 那 濃 郁 的 羊 羶 香 味 。 那 些 認 為 無 羊 羶 味 的 羊 肉 才 叫 好 吃 的 人 ， 這 羊 羶 香 味 確 是 諷 刺 。 好 些 人 因 為 羊 羶 而 不 吃 羊 肉 ， 更 多 的 是 愛 吃 而 不 懂 得 吃 。 不 懂 得 吃 羊 肉 的 人 也 愛 吃 羊 肉 ， 可 見 對 懂 得 吃 的 人 來 說 羊 肉 有 多 好 吃 了 。
午 餐 那 麼 美 妙 ， 晚 飯 怎 麼 辦 ？ 在 Strasbourg 哪 裡 去 找 另 一 間 跟 像 Crocodile 那 麼 好 的 餐 館 ？ 有 。 不 ， 幾 乎 有 。 在 Strasbourg 這 個 小 地 方 那 真 的 算 得 上 是 個 奇 蹟 了 。 結 果 我 們 到 Buerehiesel 去 吃 晚 飯 ， 那 家 餐 館 坐 落 在 公 園 裡 ； 環 境 優 美 是 不 用 說 的 了 ， 餐 廳 的 裝 潢 可 異 常 簡 陋 。 走 進 餐 館 ， 一 望 而 知 這 極 其 量 只 是 家 米 芝 蓮 一 顆 星 的 餐 廳 而 已 。 這 麼 普 通 的 裝 潢 是 不 可 能 拿 到 三 粒 星 的 。 我 較 喜 歡 一 粒 或 二 粒 星 的 餐 館 多 於 三 粒 星 的 。 三 星 評 級 ， 其 中 起 碼 有 一 粒 給 餐 館 的 裝 潢 和 服 務 的 ， 所 以 三 星 餐 館 一 定 裝 潢 華 麗 而 招 呼 一 流 。 我 注 重 口 腹 之 慾 ， 對 我 來 說 ， 裝 潢 、 服 務 不 太 重 要 ， 尤 是 前 者 。 在 我 來 說 ， 最 重 要 是 菜 式 好 吃 。 為 了 維 持 高 貴 的 裝 潢 和 一 流 的 服 務 水 準 ， 三 星 餐 館 的 皮 費 格 外 昂 貴 ， 形 成 經 營 壓 力 。 在 這 些 餐 廳 ， 從 員 工 的 舉 動 到 氣 氛 都 令 你 感 受 到 皮 費 大 的 張 力 。 這 個 緊 張 的 氣 氛 往 往 令 我 感 到 不 安 ， 甚 至 在 菜 式 裡 也 嚐 到 焦 慮 的 氣 味 。 當 然 如 果 餐 廳 的 大 廚 （ 通 常 亦 是 老 闆 ） 是 一 位 已 臻 隨 心 所 欲 境 界 的 大 師 ， 則 又 作 別 論 。 大 師 的 造 詣 和 自 信 心 就 像 一 顆 開 花 結 果 的 樹 那 樣 自 然 。 大 廚 超 然 物 外 ， 這 樣 的 餐 廳 儘 管 是 三 星 ， 氣 氛 不 會 緊 張 ， 因 為 緊 張 只 是 塵 世 間 莽 人 的 煩 惱 而 已 。

Buerehiesel 得 過 米 芝 蓮 三 星 ， 後 來 父 傳 子 而 三 星 盡 失 。 最 近 幾 年 重 奪 一 星 ， 而 且 菜 式 在 不 斷 進 步 。 可 是 兒 子 無 意 再 多 奪 三 星 ， 免 得 承 擔 昂 貴 皮 費 帶 來 的 沉 重 壓 力 。 懂 得 門 路 的 老 饕 認 為 它 應 該 得 到 兩 星 ， 故 此 它 實 際 的 評 價 應 該 是 介 乎 一 星 與 二 星 之 間 吧 。 我 們 給 安 排 坐 到 餐 廳 外 面 ， 面 對 滿 園 風 景 。 那 時 正 值 黃 昏 ， 夕 陽 斜 照 ， 一 杯 飯 前 的 香 檳 在 手 ， 眼 底 花 卉 樹 木 都 成 了 賞 心 的 前 菜 。 第 一 道 菜 我 叫 了 餐 館 最 出 名 的 焗 田 雞 腿 ， 配 上 幾 塊 香 菜 雲 吞 ， 真 的 不 負 盛 名 ， 口 感 軟 韌 適 中 ， 美 味 無 雙 。 第 二 道 菜 是 當 地 的 傳 統 菜 式 ， 是 白 酒 焗 黑 腳 處 女 雞 ， 我 跟 老 婆 分 享 。 我 覺 得 不 錯 ， 老 婆 則 說 很 好 ， 聽 老 婆 的 話 ， 就 給 它 個 好 的 評 級 吧 。 後 來 我 想 ， 為 什 麼 我 對 這 道 雞 做 的 菜 要 求 這 樣 高 ？ 我 發 覺 原 本 我 是 拿 它 跟 老 友 Daniel Chambon 做 的 雞 比 ， 那 是 不 公 平 的 ， 尺 度 來 得 太 高 了 。 這 頓 飯 認 真 不 錯 ， 只 是 菜 上 得 較 慢 ， 到 我 們 吃 完 已 是 十 點 多 ， 對 我 們 來 說 是 太 晚 了 ， 一 般 的 法 國 客 人 覺 得 還 是 早 的 。 Strasbourg 是 個 風 景 優 美 的 小 城 。 這 裡 的 人 ， 有 鄉 下 人 的 友 善 ， 也 有 大 城 市 人 的 效 率 ， 後 者 這 大 概 是 來 自 它 的 德 國 傳 統 吧 。 除 了 第 一 天 吃 得 不 稱 心 ， 其 他 都 很 好 ， 而 且 還 有 幸 見 了 果 醬 女 王 Christine Ferber ， 這 是 此 行 的 豐 富 收 穫 。 啊 ， 我 還 沒 有 評 價 這 間 餐 廳 的 甜 品 ， 酒 和 麵 包 。 有 糖 尿 病 ， 我 不 能 吃 甜 品 。 酒 亦 不 應 該 喝 的 ， 見 好 的 法 國 菜 不 能 不 佐 以 美 酒 ， 我 只 是 叫 了 house wine ， 一 杯 起 兩 杯 止 ， 少 喝 為 妙 。 好 的 麵 包 不 輸 好 吃 的 菜 。 早 餐 幾 塊 鬆 脆 軟 綿 香 甜 可 口 的 麵 包 ， 加 杯 馥 香 味 濃 的 咖 啡 ， 更 令 人 喜 出 望 外 。 可 是 為 了 健 康 ， 我 只 慶 幸 曾 經 擁 有 不 在 乎 天 長 地 久 。 完 美 就 不 是 人 生 了 。

~~~ 記住先, STRASBOURG 既CROCODILE