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 實 與 偏 見
法 國 果 醬 女 王

一 早 起 來 ， 滿 室 光 猛 ， 不 用 看 天 氣 報 告 已 經 知 道 今 天 會 是 個 陽 光 普 照 的 好 日 子 。 鄉 下 人 都 睡 得 好 ， 不 會 給 陽 光 打 擾 甜 睡 ， 故 此 旅 館 的 窗 簾 都 兒 戲 得 很 ， 簡 陋 疏 通 而 不 遮 光 的 ， 名 存 而 實 亡 。 打 開 窗 戶 ， 迎 面 吹 來 一 陣 清 風 ， 讓 我 精 神 一 振 。 唔 ， 精 神 飽 滿 ， 一 定 會 比 昨 天 吃 得 好 。


不 用 浪 費 筆 墨 說 早 餐 了 ， 這 種 旅 館 的 早 餐 是 沒 什 麼 好 說 的 ， 何 況 我 又 不 是 大 文 豪 ， 筆 下 寫 不 出 詩 畫 ， 否 則 不 知 自 量 硬 是 寫 上 幾 筆 便 太 自 大 、 太 不 負 責 任 了 。 不 過 ， 晚 餐 沒 有 什 麼 下 肚 ， 早 上 飢 腸 轆 轆 ， 簡 簡 單 單 的 蘑 菇 煎 蛋 也 讓 我 吃 得 津 津 有 味 了 。 填 飽 了 肚 ， 理 性 也 回 來 了 ， 回 想 昨 晚 的 經 驗 ， 我 開 始 擔 心 Alsace 地 處 法 德 邊 境 ， Selestat 這 個 小 鎮 的 菜 式 ， 味 道 粗 獷 濃 郁 肯 定 是 德 國 傳 下 來 的 ， 非 我 所 好 ， 不 難 會 壞 了 這 個 尋 食 之 旅 。 好 彩 ， 除 了 尋 找 美 食 ， 此 行 還 有 另 一 個 更 重 要 的 目 的 ， 那 就 是 拜 訪 法 國 的 果 醬 女 王 Christine Ferber 。 她 是 我 認 識 的 好 幾 位 法 國 大 廚 的 好 朋 友 。 他 們 早 已 嚷 要 介 紹 她 給 我 們 認 識 ， 今 次 終 於 成 事 ， 因 為 最 近 我 們 在 台 北 陽 明 山 買 了 幢 房 子 ， 那 裡 種 了 過 千 棵 柳 丁 橙 樹 ， 每 年 都 有 不 少 收 成 ， 那 麼 多 橙 該 怎 麼 辦 ？ 最 好 的 方 法 莫 過 於 拿 柳 丁 做 果 醬 。 做 得 好 ， 更 可 以 放 在 網 上 賣 ， 將 收 益 捐 出 作 善 舉 亦 是 挺 有 意 思 的 。 邰 智 源 先 生 在 電 視 節 目 扮 我 時 ， 口 頭 禪 是 「 佛 心 來 的 」 ， 我 可 以 以 此 為 果 醬 的 牌 子 。 算 是 我 向 他 的 致 敬 吧 。 我 們 約 好 去 既 是 她 的 店 鋪 亦 是 工 場 見 她 。 我 們 早 到 了 一 會 ， 看 見 有 幾 個 日 本 人 ， 在 外 面 鼠 頭 鼠 腦 的 張 望 。 他 們 都 是 來 朝 聖 的 。 日 本 人 崇 拜 卓 越 的 東 西 和 人 物 ， 尤 以 食 物 做 得 特 別 好 的 法 國 人 為 然 。
等 不 了 一 會 她 便 現 身 了 。 真 的 見 面 不 如 聞 名 。 站 我 們 面 前 的 ， 是 一 位 穿 著 樸 素 ， 相 貌 平 凡 ， 帶 天 真 腆 笑 容 的 中 年 婦 人 。 她 沒 有 國 際 馳 名 大 師 那 不 怒 而 威 的 氣 宇 ， 相 貌 反 而 更 像 個 入 世 未 深 的 鄉 下 姑 娘 。 她 帶 我 們 從 側 門 入 鋪 內 ， 巧 妙 地 避 過 了 那 幾 個 日 本 人 。 進 入 門 口 時 ， 她 回 首 瞄 了 他 們 一 眼 ， 便 立 刻 垂 低 頭 露 出 歉 意 ， 不 經 意 地 流 露 出 她 真 摯 的 性 情 ； 剎 那 間 ， 我 對 這 位 女 士 頓 生 好 感 。 大 師 們 便 是 憑 這 內 斂 的 真 誠 探 究 事 情 精 髓 的 了 。 原 來 早 在 七 十 年 前 她 的 家 族 已 經 在 這 附 近 的 一 帶 聲 名 鵲 起 ， 到 了 她 已 經 是 家 族 第 四 代 的 果 醬 高 手 了 。 經 過 四 代 人 浮 沉 跌 宕 的 考 驗 ， 而 依 然 可 以 把 家 族 事 業 堅 持 下 來 ； 到 了 她 這 一 代 ， 那 大 師 的 尊 嚴 和 驕 傲 已 沉 澱 到 血 脈 、 靈 魂 裡 去 ， 變 成 體 味 到 一 山 還 有 一 山 高 的 謙 卑 了 。 她 體 現 的 謙 卑 才 是 真 正 高 人 的 尊 嚴 呢 。 介 紹 家 族 歷 史 時 ， 她 低 調 地 輕 輕 帶 過 。 而 當 她 解 釋 製 造 果 醬 的 過 程 時 ， 卻 用 上 細 緻 、 堅 定 而 又 簡 潔 的 字 句 來 描 述 每 個 步 驟 。 她 生 意 的 規 模 其 實 不 大 ， 上 個 月 才 只 做 了 四 萬 瓶 果 醬 而 已 。 產 量 少 ， 因 為 每 一 個 程 序 她 都 親 力 親 為 ， 甚 至 每 瓶 果 醬 都 是 她 自 己 親 手 入 樽 的 。 我 問 她 是 否 有 這 個 需 要 ？ 她 的 答 覆 是 ： 堅 持 一 定 要 自 己 動 手 做 ， 這 就 是 她 的 品 質 控 制 了 。 看 來 對 質 量 這 個 專 注 和 堅 持 便 是 她 家 族 事 業 得 以 經 歷 四 代 而 不 衰 的 關 鍵 了 。
名 氣 大 是 有 好 處 的 。 每 當 有 特 別 好 的 水 果 ， 農 夫 都 先 會 通 知 她 ， 讓 她 揀 到 最 好 的 果 醬 材 料 。 她 說 ， 好 的 水 果 是 上 帝 的 恩 賜 ， 非 人 力 所 能 及 。 沒 有 好 的 水 果 ， 哪 怕 是 絕 頂 的 天 才 亦 做 不 出 好 的 果 醬 。 凡 人 可 以 做 的 是 ， 以 最 謹 慎 、 最 專 注 的 態 度 ， 挑 選 最 上 乘 的 水 果 ， 用 最 接 近 完 美 的 辦 法 將 之 轉 變 成 果 醬 ， 以 免 糟 蹋 上 帝 的 恩 賜 。 做 果 醬 是 不 能 用 雪 藏 過 的 水 果 ， 從 樹 上 摘 下 水 果 ， 要 在 二 十 四 小 時 內 開 始 生 產 果 醬 。 要 是 遇 到 特 別 好 的 水 果 ， 為 免 暴 殄 天 物 ， 她 會 不 眠 不 休 二 十 四 小 時 工 作 ， 甚 至 累 得 兩 隻 手 都 癱 瘓 ， 提 也 提 不 起 來 。 可 見 勤 奮 、 鬥 志 ， 堅 持 原 則 ， 此 中 體 現 的 意 志 和 毅 力 是 所 有 高 手 的 成 功 元 素 。 愛 迪 生 說 ， 天 才 是 由 百 分 之 九 十 的 汗 水 和 百 分 之 十 的 靈 感 做 成 的 ， 真 的 一 點 沒 錯 。 解 釋 過 製 造 果 醬 的 過 程 ， 她 招 呼 我 們 到 她 就 在 附 近 的 家 。 一 進 門 便 又 是 另 一 場 驚 喜 。 她 的 院 子 不 算 大 ， 可 是 種 滿 不 同 種 類 、 各 種 顏 色 的 花 卉 ， 艷 色 滿 院 ， 令 我 恍 如 置 身 世 外 桃 源 。 一 院 子 的 花 草 看 似 隨 意 生 長 ， 爭 妍 的 美 態 可 掩 不 住 苦 心 雕 琢 的 心 思 。 站 在 那 裡 ， 我 迷 失 在 讚 嘆 中 。 直 到 驀 然 醒 覺 她 遞 杯 茶 給 我 ， 我 才 不 好 意 思 地 問 她 ： 「 我 可 以 在 這 裡 喝 茶 嗎 ？ 」 「 當 然 可 以 。 」 花 是 她 親 手 種 的 ， 見 我 神 魂 顛 倒 ， 她 笑 得 也 像 一 朵 鮮 花 。
賞 花 ， 我 不 禁 想 ， 這 些 都 是 藝 術 品 ， 而 她 是 一 位 超 凡 的 藝 術 家 。 不 管 是 什 麼 的 成 就 或 成 品 ， 只 要 卓 爾 非 凡 ， 則 必 定 是 藝 術 創 作 ， 而 創 作 這 些 藝 術 品 的 人 也 必 然 有 藝 術 家 的 氣 質 。 所 有 卓 越 的 東 西 都 會 令 人 愛 不 釋 手 ， 這 個 愛 是 給 創 造 者 投 入 的 激 情 和 藝 術 觸 覺 所 感 染 而 激 發 出 來 的 。 Steve Jobs 是 一 位 企 業 家 ， 可 是 看 到 他 創 造 的 iPod 和 iPhone ， 你 可 以 說 他 不 是 位 藝 術 家 嗎 ？ 她 為 我 們 弄 了 頓 簡 單 而 美 味 的 午 餐 。 白 烚 白 蘆 筍 加 上 幾 片 白 火 腿 和 Parma 火 腿 ， 那 便 是 甘 甜 腴 潤 美 味 可 口 的 一 餐 了 。 再 添 一 杯 香 甜 的 白 酒 ， 更 有 自 然 而 又 真 摯 的 藝 術 家 作 伴 ， 我 樂 在 其 中 ， 不 知 今 夕 何 夕 ， 此 境 何 處 也 。 從 這 簡 約 的 午 餐 ， 我 領 會 到 她 簡 單 的 做 事 方 法 ； 在 很 多 大 師 身 上 我 都 察 覺 到 像 她 般 做 事 簡 單 的 特 徵 。 簡 單 令 人 更 加 專 注 ， 而 只 有 高 手 才 可 以 做 出 less is more 的 效 果 來 ， 凡 人 是 沒 有 希 望 的 。 還 有 ， 她 真 大 膽 。 一 般 人 都 會 把 烚 過 白 蘆 筍 的 水 倒 掉 的 。 不 ， 她 把 它 留 下 來 ， 倒 入 兩 隻 打 散 了 的 雞 蛋 ， 再 加 幾 片 香 草 ， 半 杯 白 酒 、 些 少 奶 油 （ 烚 白 蘆 筍 時 水 裡 她 已 放 入 雞 精 和 糖 ） ， 加 熱 滾 一 滾 ， 那 便 又 是 一 碗 清 香 美 味 的 蛋 花 湯 了 。

喝 這 湯 時 我 忍 不 住 問 她 ， 為 什 麼 大 膽 到 弄 這 個 湯 招 呼 遠 道 而 來 的 客 人 ？ 她 理 所 當 然 地 說 ， 只 要 你 尊 重 在 做 的 事 情 ， 那 麼 膽 子 便 自 然 大 起 來 了 。 她 這 麼 說 令 我 記 起 王 世 襄 老 師 教 我 做 菜 的 訓 誨 。 我 見 他 對 一 瓜 一 菜 都 異 常 謹 慎 、 尊 重 ， 便 問 他 ： 對 一 條 菜 為 什 麼 都 如 斯 尊 重 ？ 他 毫 不 猶 豫 地 答 我 說 ， 因 為 我 愛 做 菜 。 是 的 ， 因 為 愛 而 相 信 ， 因 為 相 信 而 尊 重 ， 故 此 便 放 大 膽 子 去 做 了 。 膽 識 原 是 信 念 的 結 晶 。 對 這 位 女 士 的 熱 誠 招 呼 ， 無 以 為 報 。 心 中 是 好 想 做 一 餐 好 的 中 國 菜 來 報 答 她 。 可 惜 翌 日 中 午 她 沒 空 ， 而 我 們 下 午 便 要 到 另 一 個 城 市 去 ， 沒 有 機 會 了 。 其 實 我 可 以 買 點 禮 物 送 給 她 ， 但 這 樣 做 ， 來 得 太 不 禮 貌 ， 甚 至 是 有 點 冒 犯 了 。 用 誠 意 ， 做 頓 精 彩 的 中 國 菜 給 她 品 嘗 ， 那 才 有 意 思 。 下 次 吧 。 因 為 我 一 定 會 再 見 到 她 的 ， 一 定 還 有 機 會 。 Au revoir ！

壹週刊, NO. 974

~~~ 我都想試下呢位女士既果醬 如果話雪過係唔可以做, 佢對品質係好有要求. 我地照做. 係盡量即做, 屋企食之嘛. QUINCE 係做左LU, 佢個傻婆, 有日話要收QUINCE, 我陪佢去摘, 落完雨既早上, 濕LUP LUP.